探讨无知的本质及其在历史、心理学和社会学中的表现,强调无知与知识的关系,呼吁独立思考和保持开放心态,指出组织型无知的普遍存在及其对社会的影响。

这本名为"无知"的书,从一开始就将自己卷进了一个逻辑的矛盾之中——写一本书阐述关于无知的知识,还要纵观人类无知的历史,这项任务似乎有些自找麻烦。作者在开篇就将这本书的创作与当年福楼拜一个未曾着手的构想进行对比:福楼拜先生想要写一本书——"un livre sur rien"(空无一物的书),结果发现创意很好但无法着手,因为随便写上一点什么,这本书就不再堪称为空无一物了。
作者便从这个充满噱头的角度入手,开始了这本口味独特的"无知之书"。
而这里首先要说明"无知"的定义:作者所说的无知其实就是"知识"的反面,这个词所指代的纯粹是一个确定性知识缺乏或不存在的状态,并没有道德评判的意味。这与我们通常谈到的令人鄙视的无知还是有所不同。显然,无知可以导致不良后果,同样也可以让人或组织保持自洽的状态,从而消除危机感。
笔者在开篇就毫不讳言地陈述了自己的雄心,他认为"无知学"是人类社会健全发展的重要组件,因此要从认识论(Epistemology,请记住这个词,未来几十年大概率还是精英口中常挂的术语之一)、心理学、社会学以及历史的角度,研究人类无知的动因、来源、种类、机制等等。
作者也很谦虚地承认,自己无力开宗立派,确立这门研究学科,最多也就是抛出一块敲门砖激发更有能力的学术大拿而已。此言不虚,这本书有一个颇具哲学意味的开头,作者在这里探讨了无知的本质,无知在心理学和社会学层面的体现,无知的各种伪装;以及从某些意识形态和哲学理念中产生出来的一些"宿命性"无知——比如怀疑主义者和犬儒主义者(从皮浪到蒙田,再到大卫·休谟)都坚称我们的感觉并不可靠,所以基于感觉的知识同样摇摇欲坠,从根本上说我们就是无知的。
更要命的是,从古至今有大量的大家都明确表示真正的知识不可言述。换句话说,我们那么几千年下来实际上也没传下什么真正的知识——还是无知。这绝不是哗众取宠,作者在这里首先引用的就是"道可道,非常道",以及苏格拉底的那句话——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的无知。
这种哲学意味的话题,一旦开了头可就真没完了,所以作者赶紧拉住形而上的缰绳,转向各个具体领域或维度上的无知——从性别认知偏差,到宗教带来的中世纪混沌时代,再到科学发展以及公众科学意识的停滞,乃至世界各地区之间绵延数百年的相互误解,小到个人大到国家如何在完全无知的状态下参与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等等。
这些内容构成了这本书"内涵深刻的头部"之外的部分。这并非意味着这些内容不够精彩,而是说此后的内容呈现出百科全书式的铺陈,缺乏更加集中的思考和批判。尽管如此,作者仍然展示了非凡的知识储备和细致的笔触——他详尽地为读者指出发生在各个历史阶段、遍布全球各角落的由无知(或错误认知)导致的知名事件——越战、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大跃进、一战后的巴黎和会、切尔诺贝利、英国在印度殖民地的血腥结局……
而谈到无知,就不得不提"无知的两次方"。虽然这一区分最早由工程师和心理学家提出,但人们通常将其归功于美国前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在关于伊拉克入侵准备的新闻发布会上,当被问及萨达姆·侯赛因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证据时,他回答说:
"那些声称某事没有发生的报道总是让我感兴趣,因为我们知道,有已知的已知——有些事情我们知道我们知道。我们也知道有已知的未知——也就是说,我们知道有些事情我们不知道。但也有未知的未知——那些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如果回顾我们国家和其他自由国家的历史,通常是后一类最为棘手。"
作者还给这一段话填上了另一个象限, 叫未知的已知 - :-),我这里不多啰嗦了,你想想他有可能指的是什么。
需要注意的是,作者特别指出"组织型无知"的无所不在;除去刻意的知识封锁以及愚民化行为这种恶意的主动无知,大量组织依然会采取主动型无知——回避颠覆性信号,拒绝尝试新技术和新的价值逻辑,甚至仅仅是出于懒惰而忽略迫在眉睫的危险信号。作者在这方面举出了大量实例——从切尔诺贝利事件到全球各地反复出现的各类疫情(从几百年前的鼠疫一直到COVID)。
说到这本书给我带来的启示,大概是如下的三条:
- 无知和认知是硬币的两面,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拓展自己的认知,让自己的认知是真知——所以首先要能够辨认自己的无知——也许是习以为常从不思考的理所当然,也许是道听途说没有验证的伪知识,也许是某些神秘力量对你思维的操纵。所以,要独立思考。
- 保持开放的心态和怀疑精神,但不要陷入不可知论和虚无主义——那是一种精神上的懒惰。
- 最后,不知道自己无知而且不想知道这个现实,这是真正的无知,而从意识到无知到追求新知,将为你打开更为广阔的世界。所以,无知是可以为我所用的。
2004年,美国理论物理学家大卫·格罗斯在他的诺贝尔奖获奖演说中提出了以下问题:"随着知识的增加,科学发现的步伐会放缓吗?随着越来越多的问题被解决?"他乐观地回答道:"我们今天提出的问题比我还是学生时代提出的问题更深刻、更有趣……那时我们没有足够的知识来进行明智的无知……我很高兴地报告,没有证据表明我们正在耗尽我们最重要的资源——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