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资本主义和自由之路

“Odinal Society” 【序列化社会】光从书名上看就知道不明觉厉，事实上，它也是一本晦涩不明的书籍。别误会，这里的晦涩完全是因为在下水平有限，理解不到位造成的。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本书本身就是一本学术气质十足的社会学专著。

社会学专著的特色（毛病），就是大段大段曲折隐晦的理论分析，其中包含着大把主义，价值，术语。随便挑一句体验一下：

In outline of a Theory of practice, and later in Pascalian Meditations, Pierre Bourdieu developed the concept of a “two fold truth,” an idea meant to analytically hold together the point of view of the agents who are caught up in the object and the point of view on this point of view, which the work of analysis enables one to reach.

凭良心说，这种写法的书是让读者极为头痛，甚至恼火的。不过我还是强压怒火看完了这本书，不仅看完，我还要写一个短评把这本书的核心思考跟大家分享一下：书中所探讨的一些问题，的确已经成为当下乃至未来整个世界不可变更的趋势和形态，而如何与这样的趋势和现实世界相处，是每个人不得不面临的问题 - 不论是从生活实践，还是从哲学高度，皆是如此。

这个趋势，就是社会和世界不断强化的序列化。所谓序列化，实际上指各个文明，国家，社会，社群，企业等各个层面的组织试图通过标准化，数字化的方式为各个社会元素（从个人到家庭，团队，组织）打上各种量化标签，从而便于比较，排序以及标签化，将物理世界的人们全部序列化（这是一个程序员熟悉的专用名称），从而更好的解释，分类，追踪我们身边的每个人。

这种努力从人类出现就开始了 - 古代的人口，土地以及税务数据，都是序列化的雏形。不过，序列化真正加速深化并进入指数级爆炸式扩张，是从互联网兴起以及随后开始的软件称王的时代当中开始的。也就是说，这也就是过去三十年发生的事情。

值得注意的是，数字时代的序列化在初期并非有计划的行动，硅谷开发了使我们这个数字化、分布式、自我调节测量和软控制的世界成为可能的工具和产品，早期绝大多数软件服务都从免费开始，人们便迅速接受了它。而当越来越多的企业发现用户的数字痕迹有利可图时（比如谷歌拿来卖广告），他们开始通过无数差异化的匹配、评分和分类方法来分层个体。序数社会由此进入不可逆的加速进程，按照社会学者的说法，这既是一种社会组织手段，也是一种第一人称的体验方式。

而社会序列化的进程还在加速当中，甚至是三重四重五重加速。每一次数字技术的进步，都会将社会序列化推上一个新的阶段，以下的这些，都属于加速器：

• 搜索引擎的无所不在（个体搜索和全体搜索的对比，搜索目标的索引）
• 移动互联网的兴起（因为所有人都可以随时随地留下数字足迹）
• 穿戴设备以及无所不在的QR（每个人都会在更多的数字入口接入）
• 电商直播的评价，留言，点赞，下单纪录
• 数字货币（中心化的数字货币，不是匿名加密的比特币）
• 大语言模型（大量的优劣，社会排序通过训练成为智能的一部分，成了”先天“）

你可能会反问，那又如何，随时在线，享有数字化时代的便利这不好吗？这就是重点，序列化的实质就是不断搜集每个人的数字化痕迹，然后放到更大的一个数据总集当中去进行对比排序，从而给每个人标上各个维度上的标签。问题在于，作为被动卷入这个进程的个体，你是否接受被打上的这些标签以及衍生出的后果，你在不知情的情况被打上了各种各样的标签 - 低收入者，乡村居住者，打工者，高潜力，重度风险偏好，萝莉爱好者，直男，有点弯… 这些标签将被收入”社会大脑“，直接塑造一个“更合适你“的信息环境和社会各方对你的态度，你作为个体是否接受。

可能各人对此理解不一，但我认为这是一种数字化带来的歧视和社会阶层固化。究其原因，还是来自于整个社会对技术进步的无限度推崇，即技术至上主义——这些成为哈耶克轻蔑地称之为"工程师的宗教"的妄想。它在国家的支持下达到了第一个高潮。与之相关的"高度现代主义"计划规模前所未有，随后却成为它们所体现的狂妄自大的牺牲品。而这种"宗教"又从硅谷不断向外蔓延，越来越多各国的技术精英都开始将伦理视为不必要的束缚。

技术专家的合法化策略本质上是民粹主义的。他们所推出的各种免费诱饵，暗示着与既定特权和家长式、守旧机构的对抗。技术精英们在过去二三十年间向大众灌输的理念是：他们以技术手段通过人民并为人民行动，捍卫人民选择、搜索和表达自己的自由。这反过来在各个领域促进了健康竞争，当然，也促进了奖励的公正分配。在其最强形式中，这一观点回溯到古典新自由主义立场：市场是民主过程的模型，比民主制度本身更具内在民主性。

放开所谓伦理和社会层面的的务虚，让我们还是回到个体生存的层面上。我们不得不仔细考虑，背负无限个标签，我们在这个社会如何继续保有自我。

“拒绝被定义”的高调以后只有在精神层面了，数字社会中这是不可能的了。我们每天都在数字设备上留下大量足迹，由此留下各种标签，让我们在数字世界无所遁形 - 你住在哪里，常去的地方，喜欢光顾什么店铺，平常锻炼在哪里，哪些是家人，叫外卖都喜欢些啥… 这些都直接定义了你。好消息是没有人拥有所有的数据（这是所谓去中心化的好处），坏消息是你从此以后对谁都不是一个陌生人了，社会为你基于这些标签制定了你配得上的待遇，并广而告之。

所以，现在我每每看到餐厅地铁路上大家都低着头不停滑动手机，我眼里总是一副数字化世界末日图景 - 每个人都心甘情愿不停地在手机上被消费。是的，看新闻微信短视频，哪怕是花钱的，我们依然是被消费的一方，娱乐新闻咨询外表之下，我们每次滑动手机和点赞都算是向系统提供一次评估结果，在后台不断强化我们每个人的数字化评估结果。而且，随着我们每天的屏幕浏览时间越来越长，我们不觉当中也就落入了数字化窠臼难以挣脱。

而这个趋势可能的未来，作者在社会学层面上还是提供了一个乐观的描述：2019年3月，OpenAI正式重组为一家限制利润的公司，它整个事情开始时很平常。计算机极客们很讨人喜欢。万维网最初很愉快，也无害。但它并不能免疫于资本的到来，资本往往得到公众和国家的祝福。信息和通信技术往往经历相似的经济周期。电话、广播、电视、电影和网络都经历了从爱好发展为产业，再从产业发展为帝国的过程——直到国家注意到它们的新范围。数字资本主义可能正处于这样的十字路口，处于政府引导的去中心化运动的边缘，这在欧洲最为明显，后来在美国也是如此，那里的法院和监管机构制定了新的隐私规则并发起了一系列反垄断行动。在东大，科技巨头因当局坚持其对宏观社会协调的司法主权而受到了惊人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