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选择

《自由选择》是经济学家弗里德曼夫妇的代表作之一，同时也是作者作为经济学家核心理念的重申（英文书名"Free to Choose: A Personal Statement"一目了然）。

简而言之，作者在书中详细阐述了自己的经济学基本主张——倡导古典自由主义，并认为放任自由竞争（laissez-faire）将为经济和社会成长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和最明智的取舍。与之相对，绝大部分来自政府的干预，以及试图让政府插手管制某些经济领域的努力——也就是凯恩斯主义——必然弊大于利。

弗里德曼主要通过分析1930年代到1970年代间美国政府不断强化对经济的干预和控制，精辟而生动地剖析了阻碍美国社会进步的各种弊害根源。他重申并捍卫了亚当·斯密和托马斯·杰弗逊所倡导的古典自由主义原则，指出美国的繁荣源于其有限政府体制和广泛的经济自由。

本书篇幅不长，语言浅显易懂。作为一位宗师级经济学家，作者为普通读者揭示了经济学的奥妙：底层原理简单到孩童都能理解，但当应用于复杂的社会网络中，再加上各种有意无意的宣传、误读和操纵，最终导致政策制定者往往做出南辕北辙的决策。

这些"孩童都懂"的原理包括：

1. 有用的资源都具有稀缺性，我们无法无限满足欲望，只能做出选择
2. 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价格上涨时需求减少，价格下跌时需求增加
3. 人们关心自己的财产，节省自己的钱，但不会主动为他人省钱

……

实际上，我们可以对经济学在社会中的意义做出最直接的定义：经济学研究因果关系，在经济政策这一驱动因素与我们期望的社会经济变化结果之间，建立起有效的联系。

遗憾的是，经济学家研究的并非一组功能确定的政策开关。即便是这些简单的原理，人们仍习惯于忽视甚至误用，以至于"制造"出破坏力史无前例的经济危机。事实上，决策者常常做出南辕北辙的选择。1920年代，美国政府在经济降温时错误地选择加强银行监管、缩减信贷规模，结果导致货币流通量大幅缩水，引发严重通缩，随之而来的是史上最为严重的经济衰退。

有趣的是，尽管政府管制和计划指导带来的麻烦远多于利益，但各国政府和民众对于赋予政府更多权力、让其承担更多责任的意愿却有增无减。1960年代末期，英美各国政府不断加大对经济的干预力度，监管机构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弗里德曼推出这本著作，呼吁政策转向。

读者可自行细读书中对主要经济要素和政策实际作用的精辟诠释。值得强调的是，尽管本书出版至今已近六十年，其中的推断仍能有效解释当今诸多社会和经济现象。

举个例子。

作者通过观察历史发展趋势得出结论：世界各国的经济生产率对资本的依赖程度正在不断提高。在生产力持续提升的过程中，资本的力量不断增强，而人力资源的重要性却相对下降（越来越容易被替代）。资本以大型机器和新技术的形式不断挤压现有的劳动力——从蒸汽机到人工智能——通过逐步淘汰和替代某些行业内的人力岗位来提升平均生产率。在这种压力下，普通人只能通过投入更多劳动力和时间来推动产出并降低雇主的实际成本——"卷"，这实际上是一种自发的对雇主的补贴行为（这是我说的）。

所以，从全球范围和更长的时间跨度来看，"卷"并非始于今日。早在工业革命开始之时，人类就已踏上了这条无尽的"内卷"之路。

基于同样的出发点，我们也可以大致推导出"反内卷"的关键所在：要么掌握资本（你倒是想，不过机会不大），要么避开资本前进的主要路径，从事资本难以替代的工作。从根本上说，这就是具有创造性和更具人性色彩的工作（这个描述有点笼统，但在AI当道的当下似乎也只能讲到这个地步）。

让我们尝试将这些原理应用到当前的中国经济中。

消费疲软，市场信心受挫，各行业生产活力下滑，出现通缩征兆——各类产品服务供大于求，货币供应和流通不足（钱都存进银行了，我每天都要对着电话推销贷款的家伙破口大骂好几回）。那么，是否可以任由通缩发生，享受万物降价？显然不行。企业停产将造成大量失业，更糟糕的是，过去十多年房地产行业加杠杆留下的天文数字债务将直接压垮债务人和银行。在通缩环境下，同等数量的债务将消耗更多购买力，以前加杠杆留下的坑比当时看起来要深得多。

那么，放水印钱是否可行？放水最直接的结果是推高物价，生产成本会迅速传递到各个领域。然而，消费需求并不会凭空产生，反而可能导致大量资金加速回流用于偿还债务。最终的局面可能是物价上扬但生产活力依然不振的滞胀状态。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两难"困境。当然，两难不代表没有出路，答案其实也很直接：第一，不通过印钱的方式刺激消费——除了全力宣传农家乐旅游，还进行有限度的政府补贴（比如购物券等）改变供需关系，创造消费需求；第二，还是不印钱，但实现增加货币投放规模——吸引外资。

当然，以上的说法都是我这个业余读者自己的观点，大家可以质疑。现在流行人人都谈宏观叙事，说对了很好，说错了就当口嗨吧。

最后一点的体会，阅读经济著作，务必将其作为科学来考擦，保持客观，谨防无意识将楼带歪。最有可能的带歪方式有二：1. 对各种社会现象贴上道德标签，2. 将客观的经济规律套用主观动机解释，然后用意识形态标准进行评判。

由于弗里德曼极力捍卫"大自由、小政府"的自由主义基本原则，因而招致了"极端自由主义"的恶名，从另一侧面显示了他坚定、执着的自由主义信念。事实上弗里德曼并不完全排斥政府干预，而是强调政府不应取代市场。

古典经济两大经济学派都是亚当斯密自由主义原则的忠实捍卫者，米尔顿.弗里德曼正是其中芝加哥学派的旗手，就知名度而言似乎远逊色于奥地利学派的门面 - 哈耶克。

如果对比弗里德曼和哈耶克的著作，读者会马上感受到前者将经济学和经济政策更加纯粹地作为社会科学进行观察和解析，后者虽然同样有深刻的解析和敏锐的洞察，但强烈的意识形态色彩总难免会引起一些主观层面的争执。

问题在于，经济自由和政治自由密不可分。自由市场制度受到削弱意味着政府权力的扩张，增加权力异化的趋势，降低经济运行效率，最终导向哈耶克一生所忧虑的"通往奴役之路"。政府作为非生产性机构，由人民供养，庞大的政府纯粹是对财富的极大浪费，并侵犯个人的经济自由——这是人类文明与繁荣的源泉。